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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jì)錄片《父親》:那時不讀書 現(xiàn)在也發(f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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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改變了什么
9 u! T, P3 ~- |; Y3 j( [ 打從2002年開始,陜西農(nóng)民韓培印的人生都匯聚在一個巴掌大的筆記本上。他在上面寫下顏色不一、密密麻麻的字:有時候回憶自己的父親,“為了我們六七個兒女費盡千辛萬苦”;有時候又文縐縐地給自己租住的小屋編一幅對聯(lián),“智慧能開多彩花,勞動能結(jié)幸福果”。' U" C8 v+ y5 I
更多的時候,他的文字是寫給自己的兒子韓勝利的。9年前,當(dāng)勝利考上西安的大學(xué),成為全村第一個大學(xué)生的時候,這個瘦弱、文靜的兒子,簡直成了他最大的驕傲。
' X& s3 L6 Z+ ?+ h 他堅信兒子用不了多久就會“出人頭地”。因此,為了幫兒子湊出大學(xué)需要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他賣掉了家里值錢的東西,又和兒子一起來到西安,在49歲那年,變成了一名農(nóng)民工。
7 L6 \" f; h. A# H+ F: p$ b, ^* Q 一個偶然的機會,導(dǎo)演李軍虎遇到了這位典型的“中國式父親”,并把他的故事拍成了一部時長47分鐘的紀(jì)錄片。有人評價說,這部名叫《父親》的紀(jì)錄片“像片中所拍的韓培印一樣樸實、誠懇”。在2009年的第二屆香港華語紀(jì)錄片節(jié)上,它還獲得了最佳短片大獎。* N2 r7 b7 J+ \& w$ s7 C. o" G2 c
可現(xiàn)實里的父親卻沒有同樣的好運。當(dāng)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作為父親似乎終于可以停止奮斗坐下享受的時候,他卻吃驚地發(fā)現(xiàn),大學(xué)畢業(yè)的兒子每月工資根本沒辦法還掉之前欠下的債——兒子的收入甚至還比不上當(dāng)農(nóng)民工的老韓自己。; t6 F( b# H: I: _6 J! q! X9 z
“我現(xiàn)在覺得上大學(xué)也沒什么用,是不是?”韓培印說。曾經(jīng)籠罩在他面頰上那種驕傲的神色不見了,這位58歲的農(nóng)民盯著屋頂?shù)膲牵欀碱^,很久沒說一句話。
4 H; j/ g& J. n8 }& e8 g 大家都覺得上了大學(xué)肯定有出息,有前途' `3 z2 Z' t0 N. |
“勝利我兒,如今你也上了大學(xué)……要靠自己的努力,好好學(xué)習(xí),前途是光明的。”7 R. s9 |3 H4 H# p
小小的本子已經(jīng)泛黃了,黑色的封皮也卷了起來。剛到西安的時候,韓培印就買了這個本子。他在上面記錄電話號碼、記錄借錢還錢的賬目,也會寫下一些準(zhǔn)備跟兒子“談?wù)勅松钡膬?nèi)容。
! R2 J' `; |6 o6 B 那些內(nèi)容大多與夢想有關(guān)。當(dāng)他知道兒子考上了省城的大學(xué)、而且選擇了“熱門”的通信工程專業(yè)時,夢想就伴隨著驕傲一起降臨到這個陜西農(nóng)村的家庭里。
8 ^/ O( V1 D4 ^ “大家都覺得上了大學(xué)肯定有出息,有前途。”老韓說。* }1 q' t- e W% H3 V# t S
他并不知道,2002這一年,全國高校展開了第四次大規(guī)模擴招,共有320萬名考生進(jìn)入大學(xué)——這一數(shù)字幾乎是1998年擴招前的三倍。他只是為自己的兒子自豪,畢竟,這是村里第一個考上大學(xué)的娃。6 D% f& v0 B2 q. u$ h/ R z
即使那些幾乎不可逾越的困難也無法磨滅他的驕傲。當(dāng)時,韓家四口人住在山坡上的一座土房子里,四畝地能種出一家人一年的口糧,卻長不出大學(xué)通知書上要求的六七千元學(xué)費。
6 M0 \. G1 Z5 ]% M7 v& L3 ~2 I 這讓剛剛考上大學(xué)的韓勝利覺得“心里矛盾極了”。幾年以后,他還清楚地記得,家里賣掉了所有的糧食,甚至連牛都賣掉了,卻僅僅湊出了3000元。1 g) g2 {7 B: Q( d" l
“要不然還是出去打工算了。”他說。但韓培印攔住了他。6 b) H; |# y% p# b
“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把錢湊夠的。”這位父親說。
6 h8 i4 V) i- j: Q+ E$ H 沒過多久,他跟所有可能的親戚朋友借錢,湊出了兒子的學(xué)費。當(dāng)把兒子送進(jìn)大學(xué)之后,他也在這座繁華的省會城市里留下來,當(dāng)起了農(nóng)民工。
. O* L7 _# C0 ^1 N 農(nóng)民韓培印的生活就這樣轉(zhuǎn)了個彎。每天,他不再下地勞動,而是和其他工友一起,坐在馬路牙子上,舉著“找工作”的紙牌,等著有需要的人找到自己。他的工作也每天不同,有時候是幫建筑工地運沙土,有時候是在居民樓里幫人鋪地板。當(dāng)然,更多的時候,他會整天整天地等著,卻沒有人找到自己。
/ V. A9 x3 h' d7 o 即使在城里過得艱辛,驕傲依舊顯而易見地貫穿著韓培印的生活。2005年年初,當(dāng)李軍虎來到韓培印等活兒的地方時,他發(fā)現(xiàn),其他工人都低著頭躲避攝像機,韓培印卻笑呵呵的,沒有一點不光彩的感覺。2 X, C# o9 D8 _9 J' J) {% ~
“我打工主要是為了供兒子上大學(xué)。”韓培印大著嗓門說,他穿著軍大衣,臉在冬天的寒風(fēng)里被凍得發(fā)紅,“我兒子在石油學(xué)院上學(xué),學(xué)的是通信專業(yè)。”
( U6 `. a9 i; i; m3 J% s# } 這位父親理直氣壯的口吻讓好幾個路過的人都圍了過來。在他身旁,一位扛著鋤頭等活兒干的工友甚至聽得“眼睛都直了”。
7 g; M9 y, O& e- p) u “我當(dāng)時只了解到了一個信息,就是他很自豪。”李軍虎事后回憶說。
. l: e& W0 O3 i' ~ 這位西安電視臺的編導(dǎo)正準(zhǔn)備拍一系列關(guān)于農(nóng)民工子女生存的紀(jì)錄片。他找了很多例子,但有的太過極端,有的又流于平淡。直到找到韓培印,他才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好故事。
6 N' }) o+ X3 o6 D) l6 P 這對來自農(nóng)村的父子在繁華的城市里相依為命。很多時候,兒子會推著自行車,和父親一起走在城中村簡陋的街道上,父親絮絮地囑咐兒子,“學(xué)習(xí)資料太貴了,別買太多”。對于韓培印而言,兩元錢的公交車都顯得有些奢侈,所以他不常去學(xué)校看兒子,而寧可在路邊的“話吧”里花幾毛錢打個電話,和住在同一個城市的兒子說上幾句。
$ g+ k( B0 R% F$ O' ~! b7 i. T; t 另一些時候,這個有文化、愛寫字的中年人喜歡坐在飯館里,喝著人家的免費茶水看電視,或者從路邊撿些別人丟掉的報紙,了解一下“國家大事”。
: I# L% C) I/ x “他用最低成本維持生活,卻依舊驕傲、樂觀。”李軍虎說,“因為兒子成就了他的尊嚴(yán)。”9 q: ^9 z6 W F& g
在山區(qū)老家的村里,韓培印不是村干部,卻毫無疑問是個有地位的“能人”。他上過初中,是全村唯一一個會寫春聯(lián)的人,甚至兩家吵了架,他也會出面幫忙勸和。而現(xiàn)在,他又把兒子培養(yǎng)成了村里第一個大學(xué)生。這一切都帶給了他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 Y' f1 w: b4 V4 ~8 ~
他會把這些自豪寫在那個小小的筆記本上。2003年2月,在韓勝利進(jìn)入大學(xué)半年后,他寫道:“勝利我兒,如今你也上了大學(xué),那個大學(xué)也不是什么好的大學(xué),可你考上了,有些孩子他想考也沒有考上。”
8 D1 f9 c' @, C2 f5 W+ w) Z, \ “學(xué)校不在好壞,而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好好學(xué)習(xí),前途是光明的。”他在最后寫道。9 B7 H. _% q5 E( h) Z
要學(xué)出一個有知識的樣子,不能再回去種地,也不能像我一樣打工吃苦( G6 ?( O7 O! m: ^" s3 g) G* v
“今天的付出是為了明天的回報,如果不是為了明天的回報,也不可能有今天的付出,這是一個道理。”) u+ a/ m/ O' V: s' T
在光明的前途到來之前,韓培印能夠忍受很多事情。
# {) u) d4 |( F0 Y 他的工作都是純粹的體力活。有時,他需要甩開膀子,用鐵锨一下下地把沙土鏟到幾乎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卡車拖斗里;有時,他需要站在拆遷的廢墟上,一榔頭一榔頭地把一間房屋慢慢砸成瓦礫。而這些讓他腰酸背痛的活計,能給他帶來每天50元的收入。這就是兒子勝利學(xué)費、生活費的來源。
3 u+ `% b7 s, L! k2 c! P' A; O 到了晚上,他又要和其他9名工友合住在城中村的一間房子里,外墻裸露著紅色的磚塊,屋里則是一張幾乎和地板同樣大小的大通鋪。10個人就這樣并排躺在上面,枕著磚頭,蓋著五顏六色卻同樣灰撲撲的被子,度過一個又一個夜晚。: H4 ]7 G3 \' a. l3 O+ N. r$ z& Z
“這房子省錢,一個月大家攤下來才二三十塊錢。”韓培印說。
~" p# B% u: \ y b 省下來的錢,他都留給了兒子。可即使這樣也不夠,他常常需要借錢。在兒子上學(xué)的4年里,親戚、朋友、老鄉(xiāng),他幾乎把每個可能的人都問遍了。
+ n1 L. ^: f% I$ M( p t% d, T6 z 李軍虎在紀(jì)錄片里拍攝了一次借錢的過程。韓培印走進(jìn)一間同鄉(xiāng)工友的宿舍房,幾個人正擠在大通鋪上準(zhǔn)備睡覺,老韓笑呵呵地湊了上去:“我娃要交學(xué)費呢,我沒掙到錢,看你能不能借給我30塊錢?”
, x0 U4 M# i/ c 一個還沒來得及躺下的年輕人撓了撓頭,說:“我也沒錢,昨天干活沒給錢。”
( } [$ y k1 Q6 V “那你看看還有誰有錢嗎?多少都可以。”韓培印絮絮地說著,“關(guān)鍵是娃來了,沒辦法。”3 s% u6 h: }% n" \! T
他沒有等到回答,那個年輕人已經(jīng)迅速地鉆到被窩里了。大通鋪上的同鄉(xiāng)們每個人都用被子蒙著腦袋,再也不看他一眼,也沒有跟他說一句話。- }% `* X8 h- u8 x& W
“太尷尬了。”李軍虎事后回憶說。! E- `5 `; h/ ?$ i H' j: N% J# g! V& a
可韓培印繼續(xù)站在那里,臉上帶著不知所措的訕訕的干笑。7 y1 U. T8 Z9 g+ U
那天晚上,磨了幾個人之后,他最終跟一位老鄉(xiāng)借到了10元錢。老韓接過那張皺巴巴的鈔票,馬上掏出自己那個黑色的小本子,在空白處把賬目記下來。
2 g! ]# P) b/ N( w “借點還點,還點借點。”他一邊寫一邊說,“等還錢的時候,我再把它們劃掉。”
/ n1 Q3 g3 S& {( S- e) Q 在本子發(fā)黃的紙頁上,那些被劃掉的賬目,就顯眼地穿插在他關(guān)于人生的感悟文字中間,占據(jù)了大量的篇幅。/ C5 p+ `/ o- K; `% {
可他依舊是充滿樂觀的。坐在大通鋪的床上,他對著李軍虎的攝影機笑呵呵地說,希望兒子在大學(xué)里能好好學(xué)習(xí)。
v+ g* s2 Z& i" | “要學(xué)個一技之長,做出一個有知識的樣子來。”他的臉上帶著止不住的自豪神氣,“不能再回去種地,也不能像我一樣在這里打工、吃苦。”; C2 G0 I& ~+ g' a0 E
當(dāng)他終于湊夠了兒子一個月的生活費時,他就會打電話讓兒子騎車過來。/ j# f: v" u' ^4 M# \
“這里一共是200,一個月夠不夠?”韓培印一邊說,一邊從兜里掏出了換好的兩張整錢。想了想,他又把兜里剩下的零錢全部塞到了兒子手里:“一共是220,夠不夠?”
. ~6 f. a4 {- N6 x$ T: s “給我200就夠了。”韓勝利說著,又把零錢塞回了父親的手里。
@% x4 q9 y1 \6 i8 b “我花不了多少錢,一天四五塊,一個月最多150……”韓培印說,“你在學(xué)校別吃得太差,當(dāng)然,也別吃得太好了。” T- q4 G3 O) y/ Z# f
說這些話的時候,父子倆坐在那張大通鋪的床沿上。韓培印從一個紅色的塑料袋掏出了從家里背來的蘋果,說是“你媽非要給帶的”,又問問兒子有沒有考過英語四級,有沒有學(xué)好專業(yè)課。; g$ v8 N( U; X7 v# q
另一些時候,他會拿出自己的小本子,翻開自己寫下的內(nèi)容,給兒子念幾句勵志的話:“今天的付出是為了明天的回報,如果不是為了明天的回報,也不可能有今天的付出,這是一個道理。”! h7 G+ {8 T. g
“勝利我兒,你每天都有二三十元的付出。”念到這里,韓培印停下來,扭頭看看兒子,“你想你這交學(xué)費一年4000多、住宿費800,加上書本費,一年下來就是……”- d+ O h; f8 \; ^
停了幾秒鐘,因為算不清楚,韓培印又扭過話頭,繼續(xù)說道:“頭一年你交了7000多元,第二年連生活費下來,八九千,將近一萬元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概一算,平均一天二三十塊錢的付出……”
* \$ ]; h2 h- C ]% v, o$ i 在他的身旁,韓勝利一直坐在床頭,安靜認(rèn)真地聽著,一句話都沒有說。5 T4 |& t' J9 u0 N' ?: G6 f
我想留在城市,城市就是比農(nóng)村好多了( m1 \3 V+ c9 i) C" `
“我兒勝利啊,如果沒有你的努力,你考上大學(xué)是不可能的。如果沒有父親的支持,也是不可能的……希望你早早成才,那才是你的驕傲,也是我的驕傲。”
. K! _5 K4 W8 f% N 盡管在城市里相依為命,但韓培印和兒子之間仍然有一些彼此隱瞞的事情。在很長的時間里,勝利都不知道父親是怎樣低聲下氣地為自己借來了生活費;而作為父親,韓培印也從來不知道,兒子在學(xué)校的生活具體是什么樣子。
( o+ l7 Z1 i' `( D 李軍虎拍攝了其中的一些畫面。兩份青菜、5兩米飯、一盆綠豆湯,就是這個瘦瘦的男生一頓午飯的內(nèi)容。他給自己的伙食費標(biāo)準(zhǔn)是一天6元,隔兩天吃一次肉。
: ]. p5 W) V* p. g5 l$ v, ?0 N* D% ? 班上的同學(xué)覺得他條件差,送給他西裝外套;表弟有了手機,送給他一塊印著大學(xué)標(biāo)志的手表,他也高興了好幾天,那是他第一次有機會戴上手表。$ _7 l5 |5 w7 l% P
即使是同班同學(xué),他也常常覺得別人的生活不可思議。他曾經(jīng)告訴李軍虎,班上一位來自溫州的女生,因為不適應(yīng)西安的水,干脆從超市搬回來兩箱礦泉水,一箱用來喝,一箱用來洗頭發(fā)。) f( }3 B; R' E' {
“你能想象嗎?”他語調(diào)夸張地講著,李軍虎覺得,他“就像在描述一個神話故事”。
1 v. G7 p( T7 n8 f- k" h 事實上,對于這個來自農(nóng)村的男生,這樣的生活與他的距離,也真的像神話故事一樣遙遠(yuǎn)。當(dāng)同學(xué)拿礦泉水洗頭的時候,他卻琢磨著把那些空瓶子撿來賣錢。
3 R* m5 J# p6 n& S% T+ I1 z 因為覺得“學(xué)習(xí)比較忙”,他并沒有勤工儉學(xué)的打算。大部分空閑時間,他都在學(xué)校的運動場上、天臺上逛來逛去,詢問喝完水的同學(xué)“瓶子還要不要了”。他甚至還時不時地湊到宿舍邊的垃圾桶里翻來翻去,從里面找出一些能賣的東西。慢慢地,班上的同學(xué)也會把喝完的瓶子直接拿過來,放在宿舍陽臺一角的紙箱里。8 M+ B( p F; G; g# y d( U R( |
“一般10個啤酒瓶能掙5塊錢,礦泉水瓶便宜一些。”他說。撿瓶子的時候,有人會投來異樣的眼神,而勝利就在心里“當(dāng)他們沒看見”。
s( N7 Y* y3 d: V( t4 [ 在同學(xué)的回憶中,韓勝利并不是一個合群的人,一名同班女生甚至想不起來兩人說過什么話。同宿舍的其他5位室友有5部手機、3臺電腦,還有mp3——在來到城市之前,勝利連見都沒見過這些東西,他唯一擁有的,就是宿舍里那部沒人用得著的座機電話。$ [/ d0 u3 T2 M& r; }' B7 O
李軍虎常常覺得,勝利是一個很壓抑的孩子,幾乎沒有主動跟他說過一句話。在長達(dá)一年的拍攝時間里,他們私下里很少聊天兒。不過有一次,在宿舍樓頂?shù)奶炫_上,韓勝利撿完礦泉水瓶,看著遠(yuǎn)處的高樓,輕輕地說:“我想留在城市,城市就是比農(nóng)村好多了,生活條件、交通、文化,都比農(nóng)村好。”0 m0 z, U# K" k# g7 z& y/ t
“你覺得你能留在這兒嗎?”李軍虎問。
3 {1 M4 V' Z C5 @7 W) P “我想……應(yīng)該差不多吧。”韓勝利說。' O2 x7 s6 T$ C3 z
父親的樂觀情緒也許感染了他,也許,也讓他多了些壓力。韓培印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這樣一段繁復(fù)纏繞的句子,有時,也會念給兒子聽:8 J! |0 V9 g& o9 w& ]- D
“我兒勝利啊,如果沒有你的努力,你考上大學(xué)是不可能的。如果沒有父親的支持,也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不好好學(xué)習(xí),父親再支持你,也是不可能考上大學(xué)的。如果你學(xué)習(xí)再好,父親沒有能力支持你,你也是不可能上大學(xué)的。這都是要靠你的努力,修好你人生的道路,希望你早早成才,那才是你的驕傲,也是我的驕傲。”
; c" T# @$ [8 v* | 這位驕傲的父親用各種方式傳遞自己的幸福感,他甚至每年都會給自己和工友租住的宿舍房編一幅對聯(lián),有時候強調(diào)“自己勤勞是靠山”,有時候希望“智慧修出光輝道”。在2006年年中的時候,他甚至興沖沖地把來年的對聯(lián)都擬好了。. V- H9 }2 j2 y: I+ g9 [
“在家創(chuàng)業(yè)業(yè)成就,出門求財財?shù)绞帧!彼谧约旱男”咀由蠈懼按蠹铱从惺裁匆庖姡窟@個切合實際不?”6 S: R' j$ c3 [ }6 v5 Y
在大通鋪的另一側(cè),工友們正在聚精會神地打牌,沒有人扭頭。韓培印依然樂呵呵地坐著,自顧自地說道:“橫批我想寫……‘感謝上帝’。”
. W/ a' x* H2 b- ^7 Y 現(xiàn)實就是這樣,找不到工作就要接受它# l" @/ a; x1 R; T5 U
“父親一定要在2013年前后,也就是在父親的60歲前后,一定要和你媽,我們?nèi)业奖本┤ズ煤猛鎺滋欤綍r候,我們大家都有錢……”! O. w8 F4 g% i! \4 h; r5 G9 [, c
除了無與倫比的自豪感,韓勝利4年大學(xué)的經(jīng)歷,也給韓家?guī)砹肆硪粋€“副產(chǎn)品”。
2 x/ @# |, o: g+ {2 H, W0 R; i 每次坐汽車回家的時候,韓培印都會從城里抱回來些東西,比如成箱的方便面,或者大袋的糖果。久而久之,勝利的母親在家里開起了全村第一個小商店,把這些城里抱回來的東西拆著賣給鄰居們,掙點小錢。) F1 N( _0 ~& u8 h9 i
因為勝利的關(guān)系,這個商店也有了些令韓培印驕傲的感覺。他甚至直接用兒子的名字命名商店,并且把“勝利商店”幾個大字印在了商店的招牌上。
; y( P( Q) ~" g4 _' }/ ^6 U& t 當(dāng)商店的經(jīng)營漸入佳境的時候,勝利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間也慢慢臨近了。這讓韓培印幾乎有一種馬上要“解放”的感覺——4年的時間,一邊出賣勞力,一邊四處借錢,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累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8 f( E! m/ K: x “現(xiàn)在像毛主席說的那樣,你像燕子一樣要起飛了。”他對兒子說,“咱們農(nóng)村人沒有后門,親戚朋友也沒有當(dāng)官的。你要自己走出去,不能再靠別人了。”
( H" S( |7 W5 P" R/ _+ | 可就業(yè)的形勢卻讓人無法樂觀。李軍虎說,西安每年有幾十萬名大學(xué)畢業(yè)生同時找工作,對于這個人口不足千萬的內(nèi)陸城市,就業(yè)競爭的激烈可想而知。
) z. e) U$ Q x3 f. Y/ ~- L 更何況,勝利似乎并沒有做好找工作的準(zhǔn)備。2006年年初,勝利第一次參加了人才招聘會。在人山人海的招聘現(xiàn)場,他穿著灰色的運動服,挨個走近每一個攤位,看一看,又轉(zhuǎn)身慢慢走開。兩個小時內(nèi),他沒有遞出一份簡歷,甚至根本沒有講出一句話。7 O( ~* W2 y. g3 U! d
當(dāng)他皺著眉頭走出招聘會的時候,跟在后面的李軍虎忍不住了:“你覺得怎么樣?”! D( B6 O" T; q' |6 _
“還可以吧,有幾家公司招通信專業(yè)的。”韓勝利說。6 M+ v3 L' P9 k# {& e8 m
“可我看你一直沒說話啊?”李軍虎覺得自己簡直恨不得揍他一拳,“你知道自己最大的缺點是什么嗎?”$ ^; U* @: \7 E; }' P5 v
韓勝利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太說話,性格內(nèi)向了一點。”0 e5 l s0 Y- B# P7 W! g1 l% e
“原來你知道啊!”李軍虎很生氣,可他轉(zhuǎn)念想想,按照韓勝利的性格,這樣的結(jié)果也是正常的。5 R$ T) B( [" ?) z1 O
隨著畢業(yè)的時間越來越近,找工作的形勢也變得越來越嚴(yán)峻了。一直在村里留守的母親開始擔(dān)心,兒子畢業(yè)了拿著行李再回村里勞動。“咋辦啊,我的天,咱村里人都會笑的,說你白念了。” S9 `: c1 x4 @+ u1 H
曾經(jīng)“熱門”的通信專業(yè)也不像傳說中那么好找工作了。各個學(xué)校擴招培養(yǎng)的學(xué)生數(shù)量已經(jīng)超出了市場需求,韓勝利聽說,有些單位招自己這個專業(yè)的員工,工資只能給五六百元,勉強夠住夠吃。而他想,這個數(shù)字是能夠接受的。
* a2 z( N3 ^7 u" u8 j% i3 {0 W. r “實在找不到工作,人家給300塊也行啊,先給人家干著。”他輕輕地說,“哪怕人家不給錢呢,先給人家干著也可以啊。”
1 U1 m6 ]- ]% a2 x7 g 可沒過多久,他又焦慮了起來。“萬一真找不到工作,你一分不要給人家干,那生活費咋辦,住宿費咋辦?還要跟家里拿錢的話,說不過去。”他說著,撐大了眼睛,仿佛要忍住眼眶里的淚水,“感覺給我爸沒什么交代。”
9 M! ~( M1 d& y. h+ N7 \ 韓培印卻依舊是樂觀的。他始終覺得,無論如何,“大學(xué)生”總是一個光鮮的身份,不可能面臨沒飯吃的問題。隨著勝利畢業(yè)時間的臨近,他開始越來越細(xì)致地編織自己的夢想,并且換掉了已經(jīng)寫滿的筆記本,寫在了一個新的黑色本子上:/ c5 q, W0 a7 b
“明利(老韓的大女兒),勝利,父親一定要在2013年前后,也就是在父親的60歲前后,一定要和你媽,我們?nèi)业奖本┤ィ綍r候,我們大家都有錢,到北京一定好好玩幾天。現(xiàn)在我們大家,勝利你要好好學(xué)習(xí),明利要好好過日子,你媽好好管家務(wù),我在西安好好掙錢,爭取有那么一天。”
9 E1 m/ f. {$ x4 i% J 他并不知道,勝利此時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導(dǎo)購啊、服務(wù)員啊、保安啊都行,只要別人能要我。”韓勝利說,“現(xiàn)實就是這樣,找不到工作就要接受它。”
7 d# P' f" T! K 那時不讀書,給娃買個三輪車,現(xiàn)在也發(fā)了
- R/ M8 \7 o9 k “我不可能再活50歲,大概能再活20年吧。20年是多么的快啊,在我30歲以前,總覺得人生的路是漫長的,曲折的,可我現(xiàn)在才覺得人生的路是曲折的,但不是漫長的,而是飛快的。”
3 ?3 e6 ]3 K3 y. X- J$ ` 韓培印已經(jīng)老了,他時常會很自然地想到死亡。他在筆記本上寫道:“我不可能再活50歲,大概能再活20年吧。20年是多么的快啊,在我30歲以前,總覺得人生的路是漫長的,曲折的,可我現(xiàn)在才覺得人生的路是曲折的,但不是漫長的,而是飛快的。”
3 i8 G4 t# I$ t; u0 J' v+ n4 t “大約再有20年,就是我人生的終點站,到那時我要說,再見了,我的人生,再見了,我的兒孫。寫到這里,我的眼淚一點一點地落下來……”8 ~" o& g$ S, }) z- j5 I9 F$ w
在鏡頭前念到這里的時候,這位年過半百的父親控制不住地哭了。
+ g( {+ ]- n# B9 Y. @ 最終,他的美麗夢想還是破滅了。兒子勝利在畢業(yè)后找了一份去青海的工作,試用期每個月拿600元的工資,在野外幫當(dāng)?shù)氐膯挝讳佂ㄐ殴饫|。老韓算了算,這收入還沒有自己在西安打工掙得多。
+ F8 Q& B: M. u2 U5 R5 | “我本來想著,大學(xué)生畢業(yè)了,工作肯定會在辦公室里,而且有空調(diào)……”韓培印嚅嚅地說著。
" n& T& ^9 J6 U' e; A5 h" X4 q 很難再在這位父親的臉上找到先前那種驕傲的神色了,但他卻沒有太多時間用來哀傷,兒子上大學(xué)欠下來的錢還有兩萬元沒有還清。在兒子出發(fā)去青海之后,他一個人還要孤零零地留在這座城市里,打工賺錢。
% B" D# _" |6 O& B 在那個黑色的小本子上,他寫下自己的姓名和詳細(xì)地址。他總擔(dān)心自己萬一突然出了什么意外,“誰知道我是誰?” O0 {# _, f$ I9 g& d( @8 } x/ K; G
他開始時不時地后悔,自己為什么讓兒子選了這樣的專業(yè),又后悔,也許當(dāng)年根本不應(yīng)該讓兒子讀書。鄰居們甚至?xí)r不時對他講:“當(dāng)年不讓娃上學(xué),給他買個三輪車,現(xiàn)在也發(fā)了!”
/ b/ }) g: N/ m 這個原本貧窮的家庭正在慢慢步入正軌,連家里那個因為兒子上學(xué)而辦起來的小商店也越辦越好了。它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小型超市,家里的收入也越來越高,可兒子勝利卻成了夫妻倆心頭一根拔不掉的刺。他們把招牌上兒子的名字偷偷抹掉,把“勝利商店”改成了簡單的“商店”兩個字。8 J+ y- Y1 R& s! _" Y, h
事實上,連韓勝利自己也似乎想抹掉過去的記憶了。當(dāng)記者輾轉(zhuǎn)找到他新?lián)Q的手機號,提出希望采訪的時候,他沉默了一下,說:“對不起,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9 W* n. h# H) d# }
工作了3年之后,勝利辭職,在西安重新找了份工作,工資也漲到了1500元。不過,在他的同學(xué)看來,這仍然不是一個令人滿意的數(shù)字。. ], d: H' p o4 ?- W3 i+ R
這個曾經(jīng)是全家最大驕傲的兒子,如今也成了父母最大的心病。韓培印擔(dān)憂他遲遲沒有結(jié)婚,更何況,因為高考結(jié)束后遷走了戶口,他原有的9分耕地已經(jīng)被收回。也就是說,勝利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回到農(nóng)村種地了。- \" V. c, A! `; K/ f% Y
12月8日,當(dāng)李軍虎再一次來到韓家,拿出照相機,想拍張照片的時候,原本會對著鏡頭微笑的母親突然崩潰了,她大叫著讓放下照相機:“這么丟人的事情,有什么好拍的!”
( T* P+ [$ l9 p: p 李軍虎不知道韓家什么時候能從這樣的陰云中解脫出來。在紀(jì)錄片《父親》放映的過程中,很多觀眾都被過去那個樂觀、善良、樸實的韓培印打動了。在清華大學(xué),一位男士在提問交流環(huán)節(jié)“哭得死去活來”,平復(fù)了好一陣,才哽咽著舉起了話筒。$ Q8 B y {1 ?( U
“我想說,我當(dāng)年來到北京時跟小韓一模一樣,但今天,我是開著奧迪A8來的。”他說,“我只想證明一件事,勝利并不一定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r, L8 z( _$ w1 Z$ C) j
當(dāng)然,李軍虎也聽到了些不同的意見。一位法國影評人看完了全片,覺得匪夷所思,連聲詢問李軍虎,老韓“是不是瘋的”,“我實在無法理解他的行為。”
- M( T8 F* `2 v$ A8 b# g# k, J3 r 李軍虎想了想,告訴他:“在你們的文化里,他也許是個瘋狂的父親,但在我們中國的文化中,他是一位勇敢的父親。”勇敢的父親,正是這部紀(jì)錄片的英文名字。) r) j& j( j. }1 R7 q
更多人對老韓手中的筆記本充滿興趣。有的觀眾甚至還給李軍虎寄來了一些同樣的黑色筆記本,希望他能轉(zhuǎn)交給片中的這位父親。
" k0 N' t- a0 \% q7 r5 j 他們并不知道,老韓已經(jīng)很久沒有打開那兩個黑色的筆記本了,他開始懷疑,念書寫字并不是一件值得嘉許的事情。連他那個中學(xué)畢業(yè)、在深圳打工的女兒,一個月也能掙三四千元——足足是兒子的兩倍。
" U# Q% o& c- _9 |$ A4 K “以后孫子、孫女,還會讓他們上大學(xué)嗎?”有人問他。+ V! B, c/ l2 P5 N8 q' k, D
“我看讀書是沒用的。”他嘆了口氣說。 v1 P$ L; A5 T1 ?+ v
事實上,從西安回到家里之后,他再沒有寫過什么東西,甚至連把筆記本拿出來都不愿意了。年初的時候,他曾經(jīng)想在本子上寫點什么,再跟兒子談?wù)勅松煽吹酱髮W(xué)畢業(yè)5年后,兒子情緒低落的樣子,他最后什么也沒有寫出來。5 C z, W, Z% V4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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