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檢驗員”生活

楊善梅

　　一九九七年七月下旬，我毅然決然的從黃庵齒輪廠正式“辭職”回家了。臨走的時候，我特意把我之前試制Ｋ六檔的八種參數齒輪的調機參數表也一并帶回家里，深藏在家中五斗櫥里的一件很不起眼的破衣服里，中途姐姐與姐夫曾多次回來找過我，叫我把廠里之前搞的那份Ｋ六檔的掛輪表主動交出來，我則對她兩口子說，“我手上根本就沒有那個東西，當時做我的時候，都是隨用隨算的，從來也沒有做過什么記錄，而且每次搞樣都是跟著感覺走的。”但是他倆個就是不相信我說的話，當著我的面在家中的五斗櫥里上下翻了四五次，均沒有能找到，于是便朝著我狠狠瞪了一眼，然后就氣呼呼的走掉了。

　　我等姐姐姐夫兩人走遠之后，便立馬從五斗櫥里拿出那份我先前做的調機筆記，轉身走進廚房里，把它一下子塞進灶堂，擦亮一根火柴一把大火燒得精光。哎，太沒意思了。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是廠里的人特意安排他們兩口子回家的。

( K1 W7 F$ c5 f% e- X0 I　　于是后來就有了，幾天之后廠里派馬屁精與磨工老師方某人兩人各騎著一輛紅色２５０摩托來到玉屏石料廠找我的事。他們兩人親眼看到我正在與石料廠的工人們在一起一鍬一鍬的向小四輪拖拉機的拖斗里裝著石子。當年那石料廠里機出來的石子分為四種，最大的叫做二四籽子，二號的叫做瓜子片，三號的叫蒼蠅頭，最小的叫做石粉灰。我每天跟著叔叔一同去石料廠上班。每天只要石料廠的那臺顎式破碎機一啟動，叔叔便帶著幾個人站在機器的喂料口上，拼命的向機器里喂大石塊，石塊進去咣咣兩下子，便被敲碎成了大小不一的石子從不斷滾動的鐵篩里面徐徐流出。那鐵篩下邊揚起的灰塵特別大，經常弄得滿頭滿臉都是石粉灰。當年每個人在下邊作業時，都要戴上口罩，其實那口罩也只是那種薄薄的醫用紗布口罩，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而且這口罩還是重復使用的，正常是白天上班用臟了，晚上回家之后用清水洗干凈晾在一邊，等第二天早上上班時，再戴上繼續使用。當年的我根本不知道這石粉灰對人體的危害性，正常情況下，都是不戴口罩干活的。往往一個班做下來，鼻子和嘴巴里都進了石粉灰，晚上回家洗澡時，均會從身上洗下很多石粉下來。那鼻孔里則更多，經常在擤鼻涕的時候，會擤出很多的石粉灰出來，一坨一坨的，質地又厚又濃。現在想想都感覺很后怕。在網上，我無意中看到的那些矽肺病人當中，盡然有不少是長年在石料廠里干活的工人。人若是得上矽肺病，那么此生也就完蛋了。我慶幸我當年在石料廠也只做了二十多天的時間，此后也就沒有再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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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在石料廠干到第二十六天的時候，小老板便親自上我家“請”我回去上班。因為我當天并沒有在家，是父親在家接待了小老板，并痛罵了小老板，所以我對此事也根本不知情。恰逢當天正好下大雨，石料廠停工了，于是父親一大早便安排我上街替他老人家辦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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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罵小老板的時候，我本人不在場，也沒有親耳聽到父親到底是怎么罵的。中午我從街上趕回家時，小老板早就走了。后邊的話也是聽父親對我說的，此后村中的周老頭子也證實確有此事，于是我對此便深信不已了。

　　父親說，“人家小老板已經當場向我賠不是了，你還是回去上班吧，我保證下次他們再也不敢欺負你了。”我問父親，“小老板當時是怎么跟你說的？”父親說：“小老板當天上午曾親口向我做了口頭保證！保證從此不再欺負你了，你這下可以放心的回廠上班了。”呵呵，但我還是有點不大相信吶。于是母親連忙從里屋走出來，語重心長的對我說道，“丫頭，你還是聽我一句話，趕緊回廠上班吧。你倘若是呆在家里吃飽蹲的話，那么以后這家里的日子將怎么過啊！你現在出去干一天的活，便會有一天的錢，也就可以減輕家里的經濟負擔啊！”村里的周老頭也來勸我，“你還是回去吧，你有技術，廠里的老板正需要你呢。”母親說完這些話之后，便坐在一邊難過得直抹眼淚。哎，無奈的我只好答應她老人家，“媽，我明天便去廠里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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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3 J" `/ S. }3 D# H2 F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便早早的起床，母親我破例給我炒了一大碗的油炒飯。我吃著這碗香砰砰的油炒飯，心里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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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T! \3 ]7 G　　到達廠里之后，小老板立馬我叫到樓上的辦公室里，用手指著我的鼻子，狠狠的批評了我一頓，“你呀，你呀，你怎么把廠里的事隨隨便便的告訴你家人？這個可是一個天大的商業機密啊！到時我廠若是招不到工人干活的話，我必然要拿你試問。如今你膽子倒不小啊，盡然還會向你家人告我的狀，我看你八成了是吃了豹子膽啦！呵呵，念我看你好歹還算是一個人才的份上，這次且饒過了你，以后下不為例。呵呵，你還是進我廠上班舒服吧！你在我廠上班即便是每天受一點小氣，或是被廠里的工人隨便罵上個幾句的話，總比你在玉屏石料廠干粉石頭子的活要輕松一百倍。哎，你這人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 L2 X& G# p' {) |  A$ k: B　　我被小老板好一翻訓斥之后，接下來便安排我去車間一線干產品巡檢員了。隨及小老板便把我帶到了檢查科，親手交給檢查科的牛逼科長，簡稱牛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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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科長把他手下的四個檢驗員都一一叫到了辦公室里，由小老板親自給我幾個上了一堂“技術課”。牛科長立馬去門衛室，把廠部用來寫通知的小黑板拿到辦公室里，并拿來一盒粉筆。小老板則在小黑板上寫了滿滿一版的粉板字，然后手里拿著一本厚厚的《齒輪工工藝學》，翻開其中的一頁，口里振振有詞的講道，“今天在座的幾個，你們都是我們廠的技術精英，因此我特意將你們幾個從各自的生產崗位上調下來，給我們廠生產出來的每件產品進行最后的技術把關，你們一定好好干哦！爭取干出成果，干出成績來。千萬不能辜負了我對你們的美好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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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簡單的幾句開場白說完之后，小老板便正式進入了“培訓”主題。小老板我說，“你們現在已經正式從機床操作工，正式成長為一名產品檢驗員了。干檢驗員的活，必須要懂得檢驗方面的相關技術術語，什么叫圓周擺差（齒圈跳動量，也叫偏擺量，單位是絲），什么叫單齒擺差（綜合一個齒的超差量，單位也是絲），什么叫表面粗糙度．．．．．你們一定要學會填寫巡檢報告單。若是工人干報廢了，一定要急時開據報廢單。不管是有什么資格的人，只要他（她）干出了廢品，就一定要開據報廢單，絕對不能姑息養奸。”呵呵，盡是一堆廢話。上面的說的那些東西，我早八年就知道，你小老板的真實用意：就是想著在工人面前刻意提高自己的威望與知名度，凡正我老板好歹也是合工大機械制造專業，出來的高才生。呵呵，我喝過的墨水比你們這些工人要多得多，我老板對付你們這幾個田沖子還是綽綽有余的。其實我當即就明白了小老板次此“培訓”的真實目的，故然心里一直憤憤不平，但我卻只是他小老板手下的一名小小的員工，當然也不敢當面直接點破他。只能在心里暗暗的罵道，“你ＴＭＤ，你這家伙又在脫褲子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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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我去倉庫領了外徑千分尺兩把，分別是０～２５，２５～５０；公法線千分尺三把，分別是０～２５，２５～５０，５０～７５。百分表（０～１０），記號筆兩根，一根是紅色的，用于在報廢品上寫字，打報廢標記；一根藍色的用于在合格品上打驗收標記。我拿著這些工具便正式上崗了，我做的是白班，晚上則是陳某軍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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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善梅

　　當我做至第五天的時候，車間的滾齒女工余某人一下子連著干了四件中間軸，每件齒圈跳動都在０．１５～０．２以上，于是我便把牛科長叫過來，牛科長看了一下，便直接對我說道，“這四件產品不能用了，你不必來告知我，便可直接打她報廢！”于是我便聽從了牛科長的命令，把余某人做的四件中間軸作了報廢處理。不想這滾齒工余某人，抬眼一看我把她做的四條中間軸都打了報廢，便氣不打一處來，當著車間眾多工人的面，用手指著我的鼻子臭罵道，“你這個神經病的，大腦不正常的東西，老子今天做的中間軸哪里又出現了報廢？你憑什么要打我報廢。是媽的，你也沒有資格來打我報廢。ＭＰＤ，你膽子倒不小啊，盡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你今天若是敢打我一根報廢的話，老子定跟你沒完！”說著，余某人便把我扔進報廢箱中的四條中間軸全部拿出來，并把我之前用記號筆涂在上邊的紅色標記一一擦拭干凈，然后又重新放進了合格品里。

　　當天下午，牛科長便陰陽怪氣的對我說道，“你這人真不會做人啊，若是讓我去打她報廢的話，量她余某人也不敢說個不字，你太沒用啦。你讓她罵了，是你活該啊！特娘娘的，你們這些家伙，盡然會想出此種法子來整我。隨后小老板也笑呵呵的跑了過來，很關切的對我說道，“哎喲，你是大人，她是小人，您大人不要與小人一般見識嘛！呵呵，您被人家小人罵了也只是個小ＫＳ哦！氣是軟飽，回去一覺睡醒便可消化了。”我暈，我狂暈，你們這幫作死的家伙盡然合起伙來欺負我一個弱女子，我要氣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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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6 n+ ~. v# S! Y1 X+ K& i- L* ?3 |　　當晚我回家便與家人訴苦道，“我再也不想去干那個破檢驗員了！”未想此時父親卻把兩眼朝我狠狠一瞪，對著我怒吼道，“你不去廠里好好的上班，你又在想什么心思。我看你八成是睡不住板單，無論跑到哪都捂不熱窩啊！”我說，“凡正我就是不想去干了，我要到外邊重新尋找一份工作。”此時，父親則用手指著我惡狠狠的說，“你今天倘若敢走出這個家半步，我就拿繩子當著你的面吊死。哈！你現在翅膀硬了，你能翻天了，目前我還不怎么老得很，還是有能力管得住你。你想跑，你飛！”

! P! l; P* C+ K6 P8 v- `0 ~　　當晚我被父親一頓臭罵之后，第二天只好硬著頭皮又去廠里上班了。此時，姐夫被小老板破例招進廠里，跟著車工史某人后邊當起了學徒工。我仍然在齒形車間干我的檢驗員，對于那些難纏戶或關系戶干出來的廢品，我也只能違心的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姐夫則跟著史某人后邊學做粗車，已經學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但還是不管上床子單獨加工。無奈，只好繼續跟著史某人后邊看著。中途，車間里極個別后勤管理人員的家屬便洋腔怪調的對我說，“哎喲，楊工啊！你有這么好的技術，你怎么不去教會你姐夫啊！你讓他學個一技之長，將來就會有一個好的衣飯碗啊，往后他家的兩個孩子就會有一個很好的依靠了。”呵呵，我當時并沒有把這些事放在心上。心想，他在車工班學習普通車床加工技術，并且他們那個車間做的都是齒輪的粗加工工序，與我這個齒形車間的檢驗員無半點關系。而我每天上班也只能呆在我的崗位上，別的地方則是不能隨便走動的。所以讓我過去教你做滾齒，那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于是在后來的日子里，姐姐便經常跑回家，有意無意的找我的茬，罵我為人獨來獨往，技術上從不教人，太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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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N" l6 X5 ~- ^- q& K. r/ ?' o4 J　　廠里的一幫家伙則當著我的面說，“你有技術不教人，留著它又能干嘛，你該不會是留著帶到棺材里，做自己死后的陪葬品吧！”大老板則公然在全廠職工大會上說，“你們下邊的個別家伙，你給我聽好，我老板當初拿出價值幾十萬的機床給你在上邊學技術，中途你干廢了我很多根料子，浪費了我很多度電，我現在都不說了。未想你如今學會了一點技術，盡然還不愿意教人。你這人真不夠意思啊，當年若不是我老板執意讓你去開滾齒機的話，說不定你如今還是一個手拿鋤頭的農民呢！你還不給我把手中的技術老老實實的傳授于人，好讓我們廠員工的技術得到整體的提升．．．．．．”他娘的，我暈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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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之后的一天里，廠里的同事海子找到我，要我傳授他們滾齒機差動掛輪的計算方法，于是我便拿筆在紙上一一教了他，當時教他的時候，車間的很多家伙都圍了過來，紛紛跟著我后邊學。但他們五六個家伙連著跟著我后邊學了好幾天的時間，有的只勉強學會了一點點，但他們所算出來的掛輪值不是中心距對不上，就是機床附件中找不到。有的則無法學會，哈哈，這幫家伙當年在學校讀書時，個個數學成績都ＴＭＤ差勁得要死，大多數連最簡單的正弦三角函數都不知道，還ＴＭＤ一個勁的罵人保守。至于后邊的計算方法則有五六種之多，最常見的有繁分數法，對數法，最小二乘法，后邊的方法是《高等數學》上冊里的。在早年的普高甲種本《微積分初步》里也有的。但當年的這些家伙最多也只讀了個普高，且大多數都是讀文班的，當年我們那高中文班《微積分初步》屬選修課。所以這幫家伙當年跟著我后邊一連看了好幾天，都沒有能夠學得會，其主要原因也就在這里。學不會技術的人，則會當面罵我有意難為他們，專講一些半懂不懂的數學知識忽悠他們。ＮＭＡＤ，我暈死，這樣的人也有。

2 ~4 F( N% Z4 @3 F! P5 N: ~　　同年農歷十二月初，父親說要親自去哥哥那里看看，要我陪著他老人家一道去河北。于是便向廠里請了半個月的假，請假條還是小老板親筆批準的。隨及我便帶著老父親去河北玩了半個月的時間。回來的時候，我只去廠里上了四五天的班，便過春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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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V+ g! M7 k- f6 F. Z　　年終結算工資的時候，姐夫也在廠辦公室里等著會記發工資呢。小老板則走過來，把姐夫叫到一邊對他說，“你來年要好好干啊，否則你家的兩個孩子以后要很多錢花的。”姐夫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中途一句話也沒有說。

- U+ J' L9 I: }1 G; O　　第二年的大年初八，工廠如期開工了，但此時的我心早已死去。我沒有去報道，我姐夫也沒有去報道。半年之后，我便去了合肥飛躍學校，學習無線電修理技術，暫時與齒輪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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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了之后，廠里之前一直搞怪的那臺南二ＹＢＮ３１３２的ＰＬＣ也被他們那幫家伙給捅得燒壞了，哈哈，老板花了三千多大洋，請機床生產廠家的售后服務人員帶來一臺新的三菱F１＿４０ＭＲ過來給修好的。哎，沒意思，真的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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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承仁

樓主不錯，真實經歷寫的很有意思！

輝輝在飛12138

。。。。。。沒有看明白

楊善梅

言承仁 發表于 2015-10-25 21:17
樓主不錯，真實經歷寫的很有意思！

8 P0 r7 m5 Y6 h# E: X還有好幾篇文字呢，等我下次找個時間整理出來，一并分享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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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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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輝在飛12138 發表于 2015-10-25 21:18
。。。。。。沒有看明白

  G6 p3 e2 ?) D2 p% g7 F前面的一篇沒有發上來，我發的是第三篇文字。一共是三篇《職業生涯里的傷心事》這個在早年就已經發過了。第二篇是《車間里的惡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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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善梅

文字中說到的“Ｋ六檔”是當年我們廠做的東風Ｋ六檔變速箱里的齒輪，

張聾子

97能獨自干活了，那時還跟著幾個師傅學徒……

楊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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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聾子 發表于 2015-10-25 21:33
' t9 f9 H. B$ i3 ]97能獨自干活了，那時還跟著幾個師傅學徒……

* i, J; [2 d4 z- X, G: e8 B( ?6 B是啊，我是滾齒機上的師傅，他們把我調到檢驗科，當車間的產品檢驗員，所以在他們的強加之下，再一次的變成了檢驗的徒弟。我暈死啊！那些跟著我后邊學滾齒機調整與計算的家伙，都是老板家的七姨娘八舅母。

浮云DIY

對付兇人你就要比他更兇，整死帶頭的其他基本就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