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把后現代建筑放在被告席上,人們將會發現自己不經意就有了一張長長的控訴名單。
3 L R+ k) L2 n4 N( z2 h在赫佐格和德穆龍設計的日本東京Prada旗艦店里,為了適應傾斜的地板,人們不得不使用高度不一的貨架。在讓•努韋爾設計的卡蒂埃基金會總部,這件僅用玻璃和鋼建造的全透明作品中,人們只好在地面上鋪上地毯,以避免尷尬的“春光乍泄”。在涌現理論似乎是信手捏出的建筑空間里,人們必須采用扭曲的姿勢,來依從墻壁欣賞展覽的作品。人的需求與建筑的自我表達似乎存在著某種不可調和的矛盾,而我們不得不選擇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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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透明的卡蒂埃基金會總部】* K( u6 k' s$ K# |: K3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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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現理論的空間】9 C3 z2 C7 c9 O7 b P0 L
“在感覺舒服的地方就意味著忽視建筑。”這句來自彼得•埃森曼的宣言,可以為我們這個時代越來越張揚的建筑注腳。建筑是為人服務的。這幾乎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失去人的建筑,也就失去了本身存在的價值。但反觀現當代的一些建筑風格,人的需求與價值,常常讓位于建筑本身的價值,人的體驗變得無足輕重。 柯布西耶柯布西耶在《走向新建筑中》滿懷激情地說道:“現代的建筑關心住宅,為普通而平常的人使用的普通而平常的住宅。它任憑宮殿倒塌。這是時代的標志。為普通人、所有的人,研究住宅,這就是恢復人道的基礎,人體的尺度,需要的標準、功能的標準、情感的標準。就是這些!這是最重要的,這就是一切。這是個高尚的時代,人們拋棄了豪華壯麗。”曾經束縛在宗教、儀式、語言和象征中的建筑,在那個充滿激情與革新的時代中獲得了新的生命。 0 P' H5 I0 @! L9 g. _+ a8 y' {
這帶著濃厚英雄主義色彩的宣言似乎預示著人本主義的盛行。關心普羅大眾、恢復人道、民主主義,每一條都讓“人”怦然心動。然而,現代主義建筑卻走向了一條與人性截然相反的道路。機器美學將個體的張揚再次壓制。對柯布西耶而言,甚至模仿都過于突兀,復制才是城市的正解。而理想城市用純粹的理性和完全的經濟原則作為標準,盡管對于沖破古典主義的禁錮有著積極意義,卻把偶然、邂逅和創造趕盡殺絕。 而柯布西耶的另一個嘗試——模度系統,則從人體本身出發,試圖探討從人推出空間設計的可能性。他選定下垂手臂、肚臍、頭頂、上伸手臂四個控制點。它們與地面距離分別為86、113、183、226厘米。利用這些數值為基準變換,可以形成“紅尺”和“藍尺”兩套級數。將這些尺度作為橫縱向坐標,便可生成大小不同的正方形和長方形,稱為模度。柯布西耶將其作為一種重要的設計工具,運用在實踐設計中,例如馬賽公寓、圣迪埃工廠、朗香教堂等等。 ' t0 \8 R: I' z
【柯布西耶的人的尺度】
/ Z" }; [8 [; `. E2 q' }+ T, P這種對人體價值的推崇,或許可能濫觴自古希臘時期。相比與古埃及神廟或哥特式教堂中的“神的尺度”,古希臘建筑表現出一種濃厚的“人本主義”。古羅馬的維特魯威曾這樣描述古希臘柱式:“希臘的多力克柱式體現著男性的簡約之美,其柱高與直徑之比約為6:1,看上去質樸雄渾,是一個完美的男性人體范本;愛奧尼柱式則以華麗精巧著稱,其柱高與直徑之比為8:1至 9:1,整體形態修長、纖細,表現了女性之美。”不難總結這類范式的共同點,那就是用人的價值,盡管可能還僅僅局限在對人體本身的迷戀上,來指導建筑設計。
, B( V0 i7 ?, @- [8 i [$ _心理學的嘗試能否從人本身的感受與經驗出發,構建我們的空間與建筑? 環境心理學,一門探究環境與人的心理與行為的學科,能為我們提供一種思路。我們先來看一個例子——精神病醫生歐斯蒙德(Humphry Osmond)發現,一些空間的座位排布會起到將人們分隔或聯系起來的效果,他將其稱之為社會離心空間(sociofugal space)或社會向心空間(sociopetal space)。 ![]()
, m- E7 p! T+ k2 R9 B; V8 b【諸如火車站休息室的長椅將人分隔開來,屬于社會離心空間;而食堂里的圓桌能將人拉攏,屬于社會向心空間】 歐斯蒙德的醫院新裝修了一間休息室,但卻沒有多少病人光顧。心理學家索默 (Robert Sommer) 接受歐斯蒙德的邀請,試圖解決這一問題。索默仔細研究了醫院咖啡館里人們的交談行為。這家咖啡館的桌子可供六人就座,屬于社會向心空間。索默發現,位于轉角位置的雙方的交談是同側的兩倍,同側又是對面的三倍。而休息室中的座位是背靠背排列,盡管看起來秩序井然,也方便打掃,卻起不到促進社交的效果。依循索默的建議,醫院對休息室中的座位重新進行調整,這里也變得熱鬧起來。 " ~8 c" A/ @( m& o6 n$ _5 I
【索默關于座位交談的研究】9 [! v: q @ W: D$ ]$ X# G# a- }
在這個實例中,人的感受還僅僅主導了空間中的物品擺放。而亞歷山大 (Christopher Alexander ) 和他的團隊在《建筑模式語言》中的研究,卻已經試圖干涉建筑設計的基礎——空間。例如,根據人們的主觀閾值,停車場所占的區域不能超過9%。由于夫妻雙方同時有親密和隱私的需求,夫妻住宅既需要兩人共享的公共空間,也要設置完全個人的獨居室。根據小組規模和活躍人數的關系,以及人們互相交流的有效距離,可以確定小會議室的大小規模。亞歷山大試圖從人的主觀體驗和需求出發,重新定義建筑的表達語言。 這個思路在他的模式183中,表現得尤為明顯。“靠近你的背后有沒有墻”“你的前方有多大的空地”“工作空間的周圍圍隔的總量”……亞歷山大的團隊將影響一個人在工作空間中對封閉程度的感受,劃分為諸如此類的13種可變因素。經過調查統計,他們計算出工作空間的最優解。 # Y' R# u& j7 r5 m8 {# V
【理想的工作空間】1 D5 X; `# o9 i
當現代主義建筑的矛盾一再凸顯,用精確量化的科學手段,代替建筑設計師直覺的主觀感受,這樣的設計思路似乎顯得理所當然。也許你會嘲笑窮舉建筑的所有可能是一條沒有止盡的征程。分解空間的所有細節,這樣的歸納無窮無盡。也許你會冷冷地指出,在每一個細節都做到盡善盡美并不意味著整體的勝利——將全世界最美麗的眼睛、鼻子、嘴巴等集合在一起,卻只能得出一張不倫不類的臉。路易•康早就斷言:“建筑必須有好空間及壞空間。” 也許亞歷山大的“理想之宅”只是空中樓閣,但它無疑給我們指出了一條重要的設計思路:回望建筑的本質,滿足人的棲居需求。 缺失“人”的建筑后現代建筑中也曾涌現過“波爾多住宅”這樣溫馨體貼的作品,將建筑對人的需求的滿足體現得淋漓盡致。男主人因為一場車禍,不得不與輪椅相伴余生。設計師庫哈斯(他也是央視新大樓的設計師)重新更改了他的設計方案,以照顧男主人的特殊需求。房屋中央設置了一個3米見方的升降平臺,既是主人日常的工作臺,也是他上下樓的升降工具。大量運用的玻璃幕墻讓主人足不出戶,就能盡收波爾多市的美景。這棟建筑成為了主人的全方位保姆。而庫哈斯在他的作品中化身為締造奇跡的上帝,讓業主重新“站立”了起來,盡管只局限在私人空間中。/ u, x) i/ `* Q: c, ?3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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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爾多住宅】4 D" [. A: P$ _
然而,人的聲音仍然淹沒在車水馬龍與人聲鼎沸中,得不到應有的重視。沒有人享受噪音,喜歡污染,推崇擁堵,崇尚密集,但這依然阻止不了城市的日益膨脹。
, @: [0 x8 J" |+ |3 C8 K7 D或許從越來越紀念碑化的建筑中尋找人的價值,本來就是緣木求魚。缺失了人這一核心變量,建筑也注定和另外一些藝術形式,比如雕塑,分不清彼此。如果后現代建筑依然這樣我行我素地發展,總有一天,人們會指著這些在陽光下精確表演的幾何形體說:“看,那是一群建筑—— 噢,不,那其實是一些雕塑。” 它們在天幕下談笑風生,恣意盤曲,卻突兀地溶解不進城市真實的喧囂與鼎沸中,也永遠只能浮在城市沉淀記憶的上層。7 c: h) d! @" n6 _; h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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