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一套衣服

 

1963年7月初的一個周日上午，天空晴朗，我把媽媽親手縫制的、唯一的一套衣服都洗了。不巧，下午濃云密布；不久，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好像老天爺有意和我作對。

第二天早晨，我摸摸衣服都是濕的。只好向同學借一條褲子，穿著學校借的運動服上衣去上課。悄悄地坐在大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中午下課，班長通知我，到體育教研室找教練老師。

教練很爽快，開門見山地問我：“你怎么能穿運動服上課啊？”

我低著頭，如實回答。

教練邊聽邊頻頻點頭。

隔了一會兒，教練找來倉庫保管員，對他說：“你帶潘玉洪到倉庫里，從那些不能外借的舊運動服中借給他一件。”

在倉庫的角落里有一個大紙殼箱，我在里面一件件地翻看著，挑選了一件藍色，幾乎褪成灰白色，并且衣服領和袖口已經有些破損的運動服；簽字，借出。教練告訴我，這件運動服可以隨時穿；不能穿了，找保管員從那里面再換一件；但是那件紫紅色的運動服只能練球和比賽時穿。

當天下午，我把這件運動服洗好、曬干。第二天就反過來穿，啊啊！不僅衣服的顏色深藍，而且衣服領和袖口也沒有破；像新的一樣。

一天課間休息時，一位同學打趣地問我：“潘玉洪，你總是反穿衣服，是什么意思啊？”我只是笑一笑，沒有回答。我洗好運動服，花幾角錢，把破損的地方補好。經教練同意，買了一袋黑色的顏料；從此，又多了一件可以隨時穿的黑色運動服了。

1965年暑假前學校傳達室通知我去領包裹。我頓時一愣，誰能給我寄包裹啊？是不是寄錯了？隔了幾天，傳達室再次催促我去領包裹。我抱著試試看的心里到了傳達室。一看，是大妹妹的字！急忙拿回宿舍，打開一看：兩塊布，還夾著一張紙條：“二哥，這是我勤工儉學每天掙兩角錢給你買的布。8尺米黃色的布是你做上衣的，7尺咖啡色的布是你做褲子的。不知二哥是否喜歡？”我頓時熱淚盈眶。大妹妹才14歲，初中一年級的學生。為了減輕二老的負擔，利用半天時間去勤工儉學；掙的錢本該給自己買點布做條被子（當時她和10歲的小妹妹兩個人合蓋一床被），或買件衣服或其它日用品，卻給我買布做衣服；我羞愧難當！立即把這兩塊布寄回家去，并附了一封長長的信。

當晚，我失眠了。和大妹妹的一些往事浮現在我的眼前。。。。。

在她5、6歲時，媽媽讓我們倆給一家親戚送葡萄。在回家的路上，她高興地用包袱布蓋在頭上、蒙著臉，邊蹦、邊跳、邊唱，突然“撲通”一聲，只看到她在路邊的大糞坑中時起時伏；我立即跳進糞坑，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把她迅速托起、推出糞坑；我爬上來時，大口地喘氣；盡管喝了幾口大糞水，也沒有感到臭味！她坐在糞坑邊，糞水還在不停地從她的頭上順著煞白的臉往下流，嘴唇發青，全身哆嗦，兩只懼怕的眼睛，在乞求地盯著我。看到她的樣子，我不忍心再說她，問：“你喝糞水了嗎？”她頓時兩只小手緊緊地抓住我的腿，動情地哭起來；嘴里還不停地叫著：“二哥，二哥。。。。。。”我們倆到河里洗干凈衣服和身體，穿著濕漉漉的衣服悄悄地溜回家，偷偷地換好衣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沒敢告訴媽媽。

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有多少家庭因為吃飯而鬧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諸如掀飯桌、吵架、打架、分家、離婚等；而我們家，媽媽始終讓著爸爸，告訴我們：“爸爸很辛苦、很累，要讓他吃飽。”爸爸也是盡量多留給我們一些。我和大妹妹總是看著媽媽的臉色，只要媽媽不吃了，我們倆緊接著放下碗筷。

為了讓家里人多吃點兒，我和大妹妹一起揀菜葉；采灰菜、車前子、苦菜，或挖小根菜等；一起摘槐樹花；一起采榆樹葉，剝榆樹皮；一起采蘑菇，有一次她偷偷地嘗了看似鮮艷的蘑菇，上吐下瀉；幸好隔壁大夫的及時治療，才幸免釀成大禍。

我們倆一起頂著凜冽的寒風到山溝里的養豬場排隊買豆腐渣。這里是最繁華、最熱鬧的地方，每天早晨3、4點鐘就有人用水桶排好位置，等到5、6點鐘，水桶已經排有一里多長。為了每人能夠買到2斤豆腐渣，插隊的，吵架的，甚至是打架的，時有發生；尤其是開始賣豆腐渣時，更是擁擠不堪，如果沒有鐵柵欄，都會把渣桶推翻！輪到我時，大妹妹在遠處高喊：“王嬸，還有我一個！”賣豆腐渣的王嬸對大妹妹非常好，不僅賣給我4斤，還邊說著補點秤邊給我添上一大勺。

1965年暑假的一天，大妹妹看我打零工回家早一些，就說：“二哥，咱倆到街里轉轉吧？”我狼吞虎咽地吃完飯，騎上爸爸的除了鈴鐺不響，其它哪里都響的自行車，按照她在后座上的指引，我們倆逛街了。

在一家小裁縫店的門口，她說：“二哥，停車；咱倆進去看看吧。”

我停下車，不解地問：“看什么？”

“看看我想做的衣服怎么樣了？”她說。                                             

我剛剛跟進去，兩位三十多歲的女子笑嘻嘻圍攏過來，笑著對我說：“你妹妹早就把布放在這里了，你就做了吧，千萬不要虧了你妹妹的一片好心啊。”盡管我執意不做，又不好意思與裁縫店的兩位女師付拉拉扯扯，她倆邊勸邊量、一會兒就量完了。女師付又說：“你要真有這片心，等到大學畢業后，別忘記父母的養育之恩，對你妹妹也好一點，就行了。”

出了裁縫店我生氣地說：“你怎么能怎樣啊？！”

她笑一笑，翻了一下眼睛說：“我不這樣，你能做嗎？”又說：“你念大學了，不能總穿破爛衣服啊？走吧，二哥，媽媽在家等著咱倆呢。”

媽媽笑著說：“這是你妹妹的一片心意啊。以后別忘記就行了。”

開學了，這是我在大學期間唯一的一套新衣服（如上面照片），還是大妹妹用勤工儉學的錢給我做的。我舍不得穿，一直珍藏著。不知不覺，淚水已經濕了一片枕頭。

下：1968年6月份穿著大妹妹給做的米黃色衣服和黑色運動服在中山公園。

路過

雷人

握手

10 鮮花

雞蛋

剛表態過的朋友 (10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