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中國的諾貝爾獎這么少? ! x1 l( d5 l& Q' l" ^3 t. V7 [: f
對這個問題,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北京生命科學研究所所長王曉東沒有正面回答,他反問:“為什么中國年輕的科學家總處于‘饑餓’之中?” ) V. r: L" M6 ^, A$ `4 X# G a/ ^
莊辭是中科院理論物理研究所科研處處長,負責研究所的科研管理。她給記者算了一筆賬:一般來說,科研人員申請最多的是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的面上項目,資助周期是4年,一共可拿到約60萬元的項目經費,平均每年就是15萬,“這意味著一個博士后的工資可能都負擔不起”。 / d2 q* W' Y: ?% H
在“基本上沒有實驗、從事純基礎理論研究”的理論物理所,莊辭觀察到,科研人員收入中有近40%需要從科研項目中支出,這就導致如果不爭取項目就沒辦法保障自己的收入水平,“甚至在北京的租房壓力都很大”。 ! a' |6 Q# {7 A" g, Y7 ]
她感慨,基礎研究領域能做出成績、最有創造力的年齡段一般是30多歲,而中國的年輕科研人員卻困于“追求短平快項目”的浮躁內卷之中。 2 U' C! c& ~' P3 w E
今年2月,科技部部長王志剛在召開的“加快建設科技強國”新聞會上坦率稱,解決“卡脖子”技術短板,需要從基礎研究上下功夫,從源頭上找。3月,國務院發布的機構改革方案中,科技部重組位列改革工作首位,也再度讓人們聚焦這一關鍵問題:中國的基礎研究向何處去? @* X: c2 R3 Z" B1 i+ T* K, H
2月2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加強基礎研究進行第三次集體學習。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在主持學習時強調,加強基礎研究,“要強化基礎研究前瞻性、戰略性、系統性布局”“深化基礎研究體制機制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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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當下的十字路口,我們更需要回答:基礎研究需要怎樣的資助方式,什么是真正的基礎研究?“無用”和“有用”間如何平衡、轉化?為何中國的基礎研究一直缺乏對全人類有影響力的原創性、前瞻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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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的項目內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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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人大代表、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所長王貽芳已連續多年在兩會上呼吁加大對基礎研究的經費投入,他對《中國新聞周刊》指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基礎研究事業發展迅速,取得了一些在國際上有重大影響的成果,但整體上與國際先進水平還有相當大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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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研發投入總量看,2022年,中國研發經費(R&D)投入規模首次突破3萬億元大關,僅次于美國,位居世界第二。其中,基礎研究經費支出為1951億元,占全部研發經費的比重為6.32%,相較十年前的4.8%,已是一個很大的提升,但仍遠低于主要發達國家15%~25%的平均水平。王貽芳認為,中國基礎研究的問題,一方面與總體的投入比例不足有關,更關鍵的癥結在于,6.32%的經費也沒有得到相對合理的分配,造成經費的使用效益不高。 . I5 L! a8 P* d* v( }7 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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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當下的基礎研究以“中央財政支持”為主,其特點是科研人員主要通過項目競爭的方式獲取,這些項目分布在科技部、基金委等不同科研管理機構中,每類項目對應不同的資助額度和周期,項目評審也由政府機構組織臨時性的專家委員會進行,這種競爭是全國范圍內的優中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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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圍繞項目的資助體系中,研究機構的運營、選題方向及科研人員的工資薪酬都和項目直接掛鉤。莊辭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作為項目負責人,為了“湊人頭費”,也就是給課題組的學生和博士后發得出工資,還必須不間斷去申請新的項目,造成一定的重復資助。 k1 k# I7 l, [
記者調查發現,這種“一拿到項目就有錢、沒有項目收入很低”的現象在大部分主要依靠國家財政支持的科研機構很普遍,因為財政每年一次性提供的基本事業運營經費“只能保底”。比如在高能所,這筆錢主要用于“給員工發基本工資、基礎的基建和修繕、水電支付等”。王貽芳說,高能所基本是靠競爭性經費活下來的,從研究所(課題組)的科研經費來看,競爭性經費占比幾乎是100%。 ' A; i; ~) r0 @1 A4 y
根據《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2022年部門預算》,2022年初,高能所支出總計25.7億元,其中基本支出4.38億元,占17.04%;項目支出21.04億元,占81.80%,也就是說,整個研究所的運營和科研經費中超過80%來自競爭性項目。在理論物理所,2022年的預算也顯示,項目支出占比接近70%。 ) X- H4 x% o- K' t8 t
莊辭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因此,理論物理所90%以上引進的人才都有“人才帽子”,比如“優青”“杰青”或“百人”“千人”,這些都是分屬基金委、中科院、中組部的人才項目,3~5年內會“自帶”幾百萬元的經費。如果沒有這些“匹配經費”,僅靠研究所自身,很難讓科研人員組建研究團隊和維持相對體面的薪資水平。即使如此,目前理論物理所的現狀仍是:很多科研人員根本招不起博后,項目經費較充裕的人一年可能也僅能負擔一名博后的費用。 : Y7 j9 z4 e* G! W/ X: h9 ?. A
2021年5月24日,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北京懷柔園區綜合極端條件實驗裝置超快電鏡實驗室內,科研人員在調試設備。圖/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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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不愿具名的科研管理人員對《中國新聞周刊》感慨,國家三令五申說科技人才評價體系改革要“破五唯”,尤其不要“唯帽子”,但問題是到了基層,無論對科研人員還是研究機構,都是憑“帽子”發錢,不可能不重視,甚至研究機構為維持自身更好運營,也會鼓勵研究員多申請各類人才、科研項目,單位內部的排名或獎懲也都和項目直接掛鉤。 " T/ w0 p3 t) U
中國科學技術發展戰略研究院研究員薛姝等在2021年發表的《當前我國青年科研人員面臨的主要壓力分析》一文中表示,由于評價考核的導向及要求,青年科研人員剛博士畢業就需要去申請青年基金項目,申請人數逐年增加,加劇了競爭。2019年自然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受理項目數比2014年增長54.4%,而資助項目數只增長9.4%。相應地,青年科研人員項目申請成功率持續降低,2014~2019年,青年項目資助率從25.3%降至17.9%。青年科研人員申請項目的壓力逐年增加。 0 \! E7 d( V$ i/ x: {$ a
“現在,全國上下已經形成了一種激烈的科研項目內卷局面。”主要從事粒子物理研究的上海交通大學物理與天文學院教授李亮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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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出,中國是一個發展中國家,現在的科研資助體系是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建立起來,當時正處于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過渡,以績效為導向的資助體系設計是在資源有限情況下,如何讓科研經費得到最大化利用,“把錢用在刀刃上”。但在一個推崇競爭和排序的科研支持體系中,最后一定會形成“馬太效應”,“已經拿到項目的人越拿越多,少數頭部科學家經費充足,但還是不停申請經費”,真正應該得到支持的青年科學家在成長期卻可能被邊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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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2019年間,時任中國科學院條件保障與財務局局長的鄭曉年到中科院各所調研,發現“存量資金”比較大,且科研人員不愿意花存量經費的現象很普遍。“我問科研人員,你為什么把這么多錢留在手上,他說我不知道明年還能不能爭取到經費,沒經費就沒績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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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科學院院士、2013~2018年曾擔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主任的楊衛曾指出,對于有限的、且增幅逐漸減少的科技資源,我國科學家目前通過相互競爭,呈現的是一種近于零和博弈的狀態。然而參考國際經驗,一個好的基礎研究環境應當是寬松型博弈狀態,能鼓勵更多自由探索,激發顛覆性成果。 ) @, u1 n0 _* J& O- ^7 M
基礎研究當下的根本困境,實質上指向經費分配結構問題。專家指出,基礎研究的典型特點是基礎性、長期性和難以預測性。對需要“十年磨一劍”的基礎研究而言,這種以競爭性項目為中心的支持模式會造成科研人員浮躁之風盛行,功利主義導向,在選題上更看重能否在短期內出成果,使得基礎研究有限的經費并沒有流向真正重要的原創性研究上,經費投入產出效益不高。“這樣的模式并不十分適合基礎科學研究,科研人員要耐得住寂寞,沉下心來持之以恒地探索。”莊辭說。 |